2011年4月16日星期六

珍惜是眼前唯一能做的事

總是生活在一個地方的人,雖然彼此相遇過無數次,甚至還有某種關系,可是見面以後不過就是日常的問候或者禮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是,如果這兩個人都到過某個遙遠的地方,哪怕是第一次見面,一旦提及,就有無數話題,就有一種說不清的親切感,仿佛是在異鄉遇見了家鄉人。

有一次朋友請吃飯,桌上有一位曾在廈門當過兵的朋友,已經轉業十幾年了,聽說我也在廈門呆過幾年,立即瞪大眼睛問:你也在廈門呆過?島內還是島外?整個晚上我們都在談論廈門,海滄大橋,篔簹湖,鼓浪嶼,會展中心,怪坡,鰲園,老榕樹,鳳尾竹,馬蹄甲,鐵觀音,湯罐和沙茶面……當初在那裡時很平常的東西,現在談論起來似乎樣樣都令人難忘。臨別還互留電話,相約有空兒一起重游廈門。

這似乎很好笑,家鄉是我們生長、生活的地方,反而不能讓人變得親近,為什麼曾經走過的異鄉的街頭卻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曾豎起耳朵試圖聽懂那裡的閩南方言?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曾好奇地觀看那裡人的祭祖儀式?也許是因為我們作為異鄉人都曾有被別人隔離的孤獨?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曾在秋日的夜晚站在窗口企圖聽一聽北方飛來的大雁的鳴叫?……或許都有,或許都不是,因為我們沒有一句說那裡不好,也沒有一句說在那裡如何思念故鄉。那就是因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遠方吧,我們不曾相約的生命軌跡在那裡有過一個交點,而這個交點可能給我們的生命打上過有異於本土的印記,時常在某個特定的時刻提醒我們:別忘了,你曾到過這裡!

兩個關系普通的熟人,按照現有的狀況相處,終其一生也不過就是熟人而已。可是如果有一次異地旅行,回來以後就會變得十分親密,在一大群人中只要提及“那年咱們一起去九寨溝……”就會立即在大氛圍中形成一個感情的孤島,其他人說什麼好像已經與他們無關。一起外出旅行時的情形如何呢?也許當時彼此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熟人而已,可是回來以後卻變得特別起來,只因為曾經一起踏上過一片遙遠的土地。錢鍾書先生在《圍城》中曾有這樣的敘述:“如果兩個人經過旅行之後還能夠相處的話,那才可以結婚……”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很獨到的發現。

我們經常淚眼婆娑地思念故鄉,說異鄉的風雨是那樣的淒迷,異鄉的月色是那樣冷清,異鄉的山水如何拒絕自己,可是回到故鄉以後,又有幾個人不牽掛著曾經流浪過的遙遠的異鄉呢?哪怕是一段辛酸的逃亡,哪怕是一段很不順心的旅程。是人性古怪嗎?不,是那遙遠的地方有過我們的足跡,有過我們一段生命留在那裡,異鄉曾經是我們某個願景的承載……其實異鄉也很可愛,所有在異鄉時的不適,實際是我們內心對異鄉的排斥與拒絕。

空間上的異鄉是如此,時間上的“異鄉”也非常相似——我們何曾覺得現在是屬於我們的?在我們的心目中,留戀的是過去,憧憬的是未來。不論過去發生過多麼讓我們不願回首的事情,時過境遷以後,我們還是要懷念它,連過去的貧困、過去的荒唐、過去的磨難,也都成了述說不完的回憶,過去的那些人、那些事,好的或者壞的,今天都不再有當初激烈的情感,只有甜蜜的的惆悵,老牛反芻一樣滿嘴泡沫也捨不得丟棄。有誰真正對今天感到滿足嗎?沒有。我們總是把最美好的生活存放在未來,其實未來未必就像我們想象的那樣,但是沒辦法,因為一切都還不曾發生,還是變數。

一切都是距離作的怪,空間的和時間的距離讓我們產生了心理上的距離,而這距離剛好可以讓我們忘掉苦惱的體驗,留下難忘的記憶。或許某一天我們又要到遙遠的地方去漂泊,或許未來比現在還讓我們覺得難以忍受,那麼,此時此地,環繞在身邊的這些人,正在發生的這些事,又將成為我們遙遠的話題,那時的感覺一定比現在的體驗美好。眼前能做的唯一事,就是珍惜。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